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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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宿星瀾看著石床靜趟著的紅衣女人,薄唇抿緊。這就是那個,當年第一個對他好、卻又無休止打罵他的女人,後來,更是嫌棄他人妖混雜的血脈,毅然拋棄他的人。

是她說,事在人為,血脈決定不了一生,只要努力,半妖也能超越四大妖域王族。

是她說,被人欺負了盡管打回去,阿娘給你撐腰。

是她說,只要他修煉勤奮,成長為一方大妖,她就會永遠喜歡他。

可也是她說,她沒有這麽丟臉的兒子,沒有這麽差勁的兒子。

她讓他滾,從此以後再不想見到他。

然後,她帶他吃了最後一頓飯,把他留在那個破草房裏,再也沒回來。他不知道自己在她離開後,是怎麽等待三個月的,後來慢慢明白,她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
宿星瀾面無表情地離開,臨走前他想燒掉草房子,但最後也只是看了一眼,轉身離開。從此生命裏一度只剩下兩件事,第一是修煉,成為無人能撼的強者,第二便是找到她。

是她說,做事應當有始有終,她照顧他那麽久,但離開那日,沒有告別。

他早就知道她遲早要離開自己,也做好了她離開自己後的準備,他不會挽留。但他不能接受,她離開前沒有征兆,給了一個她還會回來的希望,讓他白等三個月。

他想找到她,想問問她說的哪句話才是真的,哪句話是假的,再正式告個別。

銀望舒看了眼宿星瀾神色,心下一觸,宿星瀾看自己母親的眼神,不像是久別重逢,倒像是……

“星瀾,伯母她,好像情況不大對。”銀望舒拉拉宿星瀾。

宿星瀾從思緒中回神,也發現了石床上人的不對勁,下一刻大步走到石床前,抓起宿明月手腕探視。

石洞內回蕩起一聲極不平穩的喘息。

宿星瀾回首緊盯著枕流霞,凝聲道:“體內生機斷絕,這般狀況,至少已有三年,怎麽回事?”

她那樣強大的妖,在妖界鮮少有對手,到底是誰,因為什麽,將她傷成了這樣?

宿星瀾取出天禪子,向枕流霞丟過去。枕流霞接住,俊臉露出驚喜,隨即長袖揮掃拋出一堆珍奇靈藥,看向宿星瀾和銀望舒。

“三年了,吾發動狐族上下,就差沒把妖界翻個天,靈藥總算集齊!星瀾,小望舒,搭把手,借點妖力,煉個丹。”

說罷,掌心吸納來石洞角落的藥鼎,用妖力開火溫了溫鼎,便把藥材全都投入進去,妖力為火,淺白火焰頃刻間包裹住藥材。

銀望舒看了眼宿星瀾,走到枕流霞身邊,擡手,將妖力輸入藥鼎,就在同時,宿星瀾也調動了妖力。

兩人雖為幼崽,可在執念幻境獲得銀十二和饕餮的饋贈,妖力都不弱。兩人的妖力很快讓藥鼎裏淺白的火焰變成濃郁的銀白。

宿星瀾淡淡道:“說罷。”

枕流霞嘆息一聲,講出往事,“五年前,吾收到她消息趕來黑市,那時她遭遇一隊人族修士追殺,身受重傷,匆匆將你托付給吾。她不想回到北妖域,也不想跟隨吾回狐族養傷,一個錯眼,人轉身就跑了,等再找到,她已成這副模樣,身邊堆滿人修屍體,與敵人同歸於盡……”

枕流霞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。時隔多年,他接到大姐信息,歡歡喜喜地收拾一番趕來見她,卻見向來喜穿紅衣的張揚女人,眉目之間皆是蒼白疲憊,向來很少有事能嚇到他,但那一次,見到虛弱成那副模樣的宿明月,他魂都快嚇掉了。

“大姐你……”枕流霞心疼得不知該說什麽好,心底湧出極致的憤怒,“是誰將大姐害成這樣,吾這就去解決了他!”

宿明月搖頭,即便到此時她依然冷傲:“不用,吾的仇,吾會親自解決。流霞,叫你來,是有一件事要麻煩你。”

宿明月像交代遺言似的,將一個孩子托付給他,“吾沒法看他長大了,你替吾照顧他吧。有你在,吾放心……”

枕流霞也是這時才得知,大姐有了孩子,心底極快地閃過一抹失落。但隨即心生怒氣,孩子父親呢,自己的女人出這麽大事,他人呢?

宿明月厭惡地揮揮手,不想提那人一句,只道他是人族,生就早夭之相,早幾年就死透了。

交代完後,枕流霞被支開,一個沒註意,再回來時,宿明月就消失了。枕流霞急的到處找,等找到之時,人血肉模糊地躺在靈力炸開的深坑裏,和周圍的其他人修屍體一樣,都沒了氣息。

五臟六腑俱碎。

心脈妖骨皆斷。

妖丹處只剩血洞……

枕流霞雙手顫抖地將人撈出,連夜帶回到狐族,卻又不甘心,就這麽將人不清不楚地下葬,大姐她曾是那麽風華絕代的人,怎會淪落到這種地步,不該淪落到這種地步。

在檢查傷勢時,發現她尚有魂魄殘留,還有一絲生機。

於是翻閱典籍,搜尋回魂之法。

“花費了一年半,才修補好她一身筋脈,下手之人極歹毒,有些筋脈是硬生生抽取,無法修補,只能取上古大妖筋脈替代妖筋。又花費半年修覆好五臟六腑,才勉強將她魂魄放進去,只是離魂太久,魂魄有崩散跡象,必須用一些補魂、養魂藥材。因此,吾必須去天帝山一趟。”

聽了枕流霞說明白前因後果,宿星瀾抓到疑點:“那些人族是何人派來,為何要冒著危險跨越人妖兩族界壁,追殺她。”

枕流霞沈默了半晌,看了宿星瀾一眼,沒有回答。

宿星瀾淡淡道:“盡管說。”

枕流霞俊臉陰沈,凝視著宿星瀾雙眸,一字一頓,說出一句叫人驚駭的話:“那些殺手,來自於你的……生身父親。”

這下,銀望舒愕然瞪大了眼睛,下意識看向宿星瀾。

宿星瀾臉色看起來沒變化,可嘴唇卻在微微發抖。

“什麽?”

宿明月不是說,宿星瀾父親已死了嗎?

既然活著,可是為什麽?有何深仇大恨,要殺掉自己的妻子,是因為妖族身份暴露,而他是個除妖師嗎?

枕流霞像是看出了銀望舒的疑惑,冷聲道:“大姐性子桀驁,絕不會為區區一男子而做出欺瞞之事,人就是人,妖就是妖,不可能欺瞞誰。更何況她對人族並無好感,若早知道那是人族,不會靠近他。吾還懷疑,是否是那男人為達某種目的,欺騙了大姐。”

“這三年,吾為尋找藥材也曾去過人界,順手調查過當年之事。呵,當年,好一個斯文敗類的除妖師,好一個虛偽狡詐的鎮國侯!”

鎮國侯?

銀望舒不由蹙了眉頭,她現在能猜到原書中宿星瀾為何會去人界,又為何得罪人界一德高望重之人了。

這個德高望重的大能,指的就是人族最強者,鎮壓天炎皇朝氣運的鎮國侯,同時也是融雪流落人界後,那個對她一見鐘情在人界充當保鏢的癡情男配宴飛仙之父。

宴南渡。

比起當宴飛仙,宴南渡地位、實力無一不站在人族頂尖,若非有妻有子,當男主也毫不遜色。

在書中,宿星瀾便是因為拒絕了融雪,惹得佳人傷心,為了給心上人報仇,宴飛仙處處挑釁宿星瀾,以他實力當然挑不過,最後一次惹怒宿星瀾,反被毀了內丹,引來宴南渡狂怒,召集人族眾大能圍攻宿星瀾……

書中對於非癡情男配宿星瀾的介紹寥寥帶過,卻沒有說出,原來,他跟最後一個出場的癡情男配,竟是同父異母兄弟?

銀望舒詫異不已,轉而想起書中宿星瀾命運,眼底露出危險。

但管他是何關系,有她在,誰都別想炮灰宿星瀾。

枕流霞最後對宿星瀾道:“星瀾,別怪你母親,她也是自顧不暇,不想被那個人知道你的存在。”

宿星瀾垂下眼眸,淡淡道:“是嗎?”

“是與不是,等她醒來,我親自問她。”宿星瀾薄唇抿成一條線,不願再說話。

三人在石洞裏輸了兩天妖力,養魂丹藥材化為淡綠色藥液,藥性趨於穩定,接下來便是水磨工夫,由一人操作即可。

枕流霞將銀望舒和宿星瀾趕出石洞,讓他們去黑市準備些東西,尋找最關鍵的一味藥材。

——宿明月的天狼妖丹。

枕流霞能治好宿明月身上所有傷痕,唯有丹田處無法治愈。妖丹乃妖族一身最關鍵所在,修煉、運功皆圍繞它而轉,沒了妖丹的妖,不啻於廢物。像宿明月這般驕傲自負的性子,醒來後若發現自己成了廢人,恐怕難以接受。

而認真檢查後,發現另一樁蹊蹺。

宿明月丹田處傷口齊整,像是被誰小心剖開,取走了裏面的東西。發現這事後,枕流霞大怒。

宿明月的妖丹並非是在打鬥中被拍碎,而是被人刻意挖走了!

挖走妖族妖丹能做什麽,煉藥,煉器,經過一番處理,在幼崽時期植入丹田,甚至能改善修煉資質,人妖兩族皆適用。

枕流霞首先猜測便是哪個路過的小妖,趁火打劫,挖走了大姐妖丹。為尋找妖丹,他曾使用白狐一族秘法千裏尋蹤,可是尋遍了妖界,都不見妖丹蹤跡。

直到踏入人界,才發現尋蹤石指了方向,在如今的鎮國侯夫人的胸前,當做裝飾物。

挖走妖丹之人,不作他想,宴南渡。

性情一向平和的白狐,有生以來第一次恨一個人,恨得紅了眼睛。大姐,這就是你選擇的男人嗎,他不值,不值啊。

枕流霞怒極之下,甚至召喚來所有的狐族屬下,就算拼了這條命,他也必須讓宴南渡付出代價,然而恰在那時,天帝山即將開啟,為了尋天禪子,他不得不放下滿腔恨意,當務之急是趕緊尋找凝魂聚魄的藥材,穩住大姐魂魄。

乍然聽此消息,銀望舒忍不住硬了,拳頭硬了。

宿星瀾修長的手撫摸清寂劍,眼底閃過嗜血的殺意,他道:“尋找妖丹一事,交給我。”

清寂劍,該除盡一切負心人!

銀望舒怔楞住了,隨後無聲嘆息,這虛無縹緲卻暗中操控一切的命運,終究還是把宿星瀾推向了人界。

看目前這形勢,很明顯,宿星瀾那宴南渡,終將迎來一戰。

罷了,戰便戰吧,主線故事不可更改,但卻可以在天要亡我之際,跟它死戰到底。

黑市,位於人妖兩界界壁之內,與不見天日的四方森林不同,這裏分晝夜兩季,前半年為極晝,後半年為極夜,日月星辰皆為人造,沒有天道因果,生殺予奪全憑本事,言而總之,這就是一個能力淩駕於規則之地。

黑市魚龍混雜,有人有妖,還有半妖,分為幾個勢力,各勢力規矩都不一樣,唯有一點相同,那就是,都不接受半妖。

人族的地盤,極度排斥妖,妖族的地界,不允許人族靠近。

半妖夾在其中,人不人,妖不妖,地位相當尷尬,也難以生存。

銀望舒曾親眼見到過一個半妖幼崽,不小心跑到人族的地盤,立刻被人族的孩子圍毆,沒有絲毫收勁盡往死裏打。

她上前去,把一群人族崽子打跑,半妖見到她還瑟瑟發抖,盡管是救命恩人,他也如驚弓之鳥般,擔心她會暴起揍他。

半妖,人也討厭,妖也討厭。

銀望舒想到宿星瀾,心底一疼,努力帶著笑臉,“別怕,我沒有惡意的。”

然而,半妖對外界的警惕心太強,心上的門窗幾乎是封死的,後來,還是銀望舒主動給他療傷,而且看在她長得沒有攻擊性的份兒上,勉強接受了她,但還是不敢靠近她三步以內。

銀望舒更心疼了,小心翼翼護著小崽子,找到他們的父母,才轉身離開。

銀望舒擦把汗:“半妖在這裏也太危險了,根本不能離開大人。”

宿星瀾默默看著銀望舒,看她毫無芥蒂地幫助半妖,眸子動了動,低聲道:“即便有大人保護,還是得小心翼翼,萬一被人妖兩邊任何一方看到,輕則會挨揍,嚴重的,會被打死。”

銀望舒悻悻,這也忒嚇人了吧,“那你小時候……”

宿星瀾頓了頓,露出古怪的笑:“我?誰打我,我打誰。”

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,死的死,傷的傷,再見到他,猶如老鼠見到貓。能在黑市存活下來的半妖,沒有一個心慈手軟。

雲淡風輕的話,卻讓銀望舒心忽地一疼,宿星瀾說的輕松,可一個半妖幼崽,在徹底失去母親庇護後,一下子要獨自一人扛下周圍所有的歧視、孤立、欺辱、霸淩,談何容易。

三天時間,銀望舒從宿星瀾和枕流霞那裏,得知了很多宿星瀾幼年的事。

黑市是宿星瀾出生以及小時成長之地。當年,宿明月為躲避人族的追殺,來到了黑市,又因為要給半妖血統的兒子提升血脈,獨自一人到處搶資源,得罪了外界大妖,不能再回妖界。

天地之大,昔日威風凜凜的北妖域大公主,只能帶著半妖血脈的兒子躲在黑市一角。

好難,銀望舒萬分感慨,這真的死亡開局。她再艱難再倒黴,還有疼愛她的父母,老族長、長老們和族人們,十歲之前也是兔族如珠如寶寵愛長大的。

能在黑市這樣犯罪率極高的幻境下長大,還能長得這樣優秀,宿星瀾真的太厲害。

摸索黑市之時,銀望舒下意識尋找一些商鋪,看看以後能否在黑市找到可以合作的勢力。

作為一名合格的炮灰,理當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,共同抵抗命運。

就在銀望舒摸索黑市之時,銀望舒忽然受到一封信,一打開,銀望舒臉色驀地蒼白。

信是雲嬈夫人寄過來的。

上面說:

老族長病危,速回。

老族長病危?

心跳一下子亂了節奏,老族長病危了,怎麽會突然病危?

腦袋空白了一瞬,銀望舒白著臉,抓起信,轉身往回跑,她要去找白狐,她得回去。

宿星瀾拍了拍銀望舒肩膀,語帶擔憂:“怎麽了?”

銀望舒把信給他看了看,宿星瀾看過後臉色嚴肅,沒有說什麽,默默跟在她身邊。

枕流霞聽到銀望舒的請求,沒有阻攔,讓宿星瀾留在石洞裏看管藥鼎和宿明月,拿上通行令,一路護送銀望舒出了黑市,並親自送她到臯塗山。

銀望舒深吸口氣,“白狐前輩,我自己回去就好了,伯母這裏還需要人。”

枕流霞看著面前的小兔子,搖頭:“你身負上古西域妖王傳承,一個人路上恐怕不太平,萬一出了事,星瀾要跟吾鬧的,你可是他長這麽大唯一的……”

白狐說到這裏,頓了一下,若有所指,但看銀望舒一臉心不在焉的樣子,嘆口氣,“放心,黑市那裏有星瀾看守,他做事吾一向放心。”

銀望舒不再推拒,轉身急急往臯塗山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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